(2013年4月27日波伽利台南藝術節演唱會同慶連載)

(「阿摩司」為波伽利之化名;凡妮莎為波伽利未婚妻之化名)

 

  幾天後,阿摩司接到經紀人打來的電話。聽到電話鈴聲,他跑過去接,立刻認出米歇爾的聲音。他以慣常的激動語氣對他下了這些指令:「你快搭車過來,在費拉拉附近。今晚有個很重要的活動。會有政治人物、演藝界大亨、企業家……其他的等你來了就知道了。不過你要快一點,因為我說你會來,而且會唱歌。不用唱太難的歌,就請卡洛用鋼琴幫你伴奏,輕鬆唱幾首就好。這是一場派對……真的很精彩!……相信我。」阿摩司想拒絕,可是不管怎麼說米歇爾都不肯接受。這時外面在下雨,而且下的還是傾盆大雨。竟然要他在這種惡劣的天氣中出門,去參加一場極其愚蠢而無聊的聚會,跟滿場暴發戶或自以為是的地方人物應酬,真是太可笑了。也許這裡面有什麼做生意的機會,米歇爾想要趁機進行他的計畫。

  阿摩司不打算赴約。他會找到藉口,或者,根本就不需要藉口,他會直接說實話,待在溫暖又舒適的家裡。可是他不是才剛下定決心,要打破一灘死水般的生活,邁入新的人生嗎?他不是才答應自己,要為了大家,再一次好好活著嗎?那也許他應該去,他應該克服懶洋洋的心態,勉強自己去應付惡劣天氣,以及他不喜歡浮誇的社交場合的天性……他最後真的這麼做了。他請朋友塞吉歐開車,先到卡洛家去接他,再一起趕到費拉拉去。

  一路上幾乎都在下雨,開到波河谷時,甚至還被濃霧包圍,可是他們沒有因此而洩氣。當衛星導航的呆板聲音打斷他們的對話,宣布「您已到達目的地!」時,他們已經開進了視野遼闊的鄉間。那時塞吉歐正轉進一條狹窄泥濘的小路,再往前開幾公尺,就進入一條車道,通往一棟維護良好、裝飾優美的十八世紀豪華別墅。

  阿摩司被帶進位於一樓的大廳,一架大鋼琴已經安置在特別為了這個聚會而設置的小型舞台上。調音師剛剛完成任務,向新來的幾位客人表示過敬意後,就請阿摩司試一下鋼琴。卡洛向前表明身份,坐在鋼琴前彈了起來。他彈了一小段曲子後,跟調音師說:「很完美,謝謝。」鋼琴調音師就走了。

  他們三個就這樣被單獨留在大廳裡。阿摩司花了一點時間練習發音,然後就開始跟塞吉歐閒聊。他正在問塞吉歐,到目前為止對這個即將來臨的聚會有什麼印象,音響師盧西亞諾也來了。盧西亞諾也是阿摩司的固定班底,已經幫了他好多年的忙。他也是米歇爾找來的,為了「安全起見」。這次並不需要錄音,也不需要音響設備,但事情總是很難說得準的……總之,盧西亞諾個性開朗,一向是個好同伴,所以找他來周遊在賓客之間,是很恰當的安排。

  「嗨,阿摩司,」盧西亞諾說:「一切都好嗎?這麼大的雨,路上沒問題吧?」他接著又說了:「我跟你說,我一定要介紹一個很棒的女孩子給你認識!」他爽朗大笑,一如往常。那個女孩子走向歌唱家,伸出手來:「大師,很榮幸認識你。我叫凡妮莎。」

  阿摩司跟她握手,笑著回答:「是我的榮幸,不過請別拘禮,畢竟我們年紀差不多。」他完全不知道,其實他的年紀是她的兩倍多。接著他問:「妳是哪裡人?」她立刻回答:「我是安科納人。」「啊……是最偉大的聲樂家的出生地!」凡妮莎想了一會,幾乎是下意識地回應道:「是吉利嗎?呣……不對。弗蘭科‧柯瑞里。」她說著,立刻糾正自己:「沒錯,是弗蘭科‧柯瑞里!當然是弗蘭科‧柯瑞里,吉利是利卡納提人,我真笨……」

  阿摩司聽著那甜美性感的聲音……非常年輕的聲音……一會說這個,一會說那個,那聲音只跟他說了幾分鐘的話,他卻感覺彷彿已經聽它說了一輩子。突然他察覺她要走了,他本能地牽起她的手,緊緊握在手中,然後輕撫她裸露的手臂,彷彿希望製造擁抱的感覺,這才放開她。

  幾分鐘後,一個年輕記者走過來自我介紹,並問阿摩司能否應允,接受她簡短的訪問,阿摩司心不在焉地答應了。

此時派對的客人也慢慢聚過來,等著欣賞著名歌手的表演。一切都準備就緒後,卡洛走到阿摩司身旁,問他:「你想先唱哪一首歌?」阿摩司想了一下,笑著回答:「今晚我想先唱〈迷人的眼睛〉。」於是他們一起走到鋼琴前。

  「啊,美麗迷人的眼睛,美麗的眼睛,如此奇妙深邃……」(Oh, begli occhi di fata, o begli occhi stranissimi e profondi!)阿摩司癡迷地唱了起來。這趟路,還有下不停的春雨,並沒有讓他顯得疲憊,相反地,他似乎恢復了生命力。他以充滿熱情的聲音唱出最後一句高音:「……而是給我愛!」(…ma datemi l'amor!!)他的歌聲讓所有來賓大為驚奇。

  這段時間,凡妮莎一直站在大廳後面,靠著牆壁聆聽。阿摩司不知道,也永遠不會知道她當時在想什麼,或者她的心裡是什麼感覺。而她也不知道,這位幾分鐘前才跟她握過手的藝術家,此時歌唱的靈感,就是來自於她這位謬思女神。她聽著這首熟悉的歌,對著生命——她年輕的生命——微笑,展現出對生命的單純信任,這是年輕人才有的特權。她又聽了幾首歌,都是她父親經常對她唱的歌。她讓自己陶醉在甜美的旋律中,然後,短暫的演唱會結束後,她消失在人群裡,離開了會場。

  阿摩司心情很好。他的人生經過那麼多心痛,那麼多動盪,那天晚上他感覺比平常更有活力。他坐在一個特別為他安排的包廂裡,跟幾個朋友一起吃飯,他開始思索這奇妙的一天發生的事。突然他想到了凡妮莎。他堅定地把盤子推開,把塞吉歐叫來,在他耳邊低語:「你想那個來自安科納的女孩子會到哪裡去?就是盧西亞諾介紹我們認識的那個……能不能請你去看一下她還在不在?還在的話,請她過來一起吃飯吧?」塞吉歐立刻會意,露出笑容,趕忙去執行任務了。

  結果塞吉歐找得很辛苦。情況很混亂:有人拿著菜盤進進出出,有人在敬酒,有人跟鄰座的客人打情罵俏,有人試圖跟當紅的政治人物攀關係,有人想討某個政府官員或企業家的歡心……不過塞吉歐沒有放棄,最後終於有了回報。他看見那名年輕女子走進另一個房間,於是出聲叫住她。她停下腳步,感覺有點意外。「阿摩司要我邀請妳到樓下來跟我們一起吃飯。」「阿摩司?哪個……」說到這裡,凡妮莎突然想起來了。她露出笑容。她才剛剛又逃過一個大鬍子的糾纏。她有點驚慌地問:「他要我去?」接著她又補了一句:「好,我馬上過去。」她沒有要求進一步的解釋,就下樓去,坐在阿摩司身邊,阿摩司也立刻照顧她,讓她感覺輕鬆自在。他隨興地東聊西聊,就像一個習慣這種場合、應付自如的人,可是他無法避免大家都把目光焦點放在這個女孩子身上,他也很清楚這讓她覺得有一點尷尬。

  席間,他調整放在大腿上的餐巾時,手不小心碰到了凡妮莎放在桌下的手,他毫不猶豫地握住那隻手。她的手冰冷又細緻。好美的一隻手啊!

  阿摩司一向對手有一種特別的遐想,他這輩子握過的手可真不少!雖然他不相信人的掌紋能透露未來的這種說法,但他很確定,手可以輕易透露很多主人的事,因為手是通往靈魂的門道。阿摩司深信這一點,於是在接觸的那一刻,他努力搜尋那隻手傳送出來的所有訊息。當下他好希望能跟凡妮莎獨處,好把他的心慫恿他說的話全都告訴她。可是心的語言已經轉為密碼,只有言語太微不足道了,不足以擔此重任。一顆心要直接對另一顆心訴說,排斥任何媒介。而且再怎麼說,他們當時並不是獨處的狀態。

  於是阿摩司放開凡妮莎的手,試圖找回一點冷靜,恢復自然的態度,並且很快地問她:「妳今晚就得回家去嗎?」「不用,」她回答:「我會在這裡過一夜,明天我要回大學去考試。」「既然如此,如果妳願意的話,妳可以到我家過夜,明天我可以送妳到車站去……」他如此提議。

  凡妮莎考慮了一下,然後有點大膽,又有點害羞地說:「如果不會太麻煩你的話……」「一點也不,而且回去的路上妳還可以跟我們作伴。我們來的時候,一路上都好無聊。」

  阿摩司和凡妮莎一邊說話,三不五時還輕碰對方,幾乎就像他們想讓兩個靈魂靠得更近一點,而此時那最崇高、最無邏輯可言的命運,也已經為他們準備了一個極其美妙的安排,那是他們怎麼樣也想像不到的。凡妮莎接受了邀請,接下來就應該迅速行動了。阿摩司已經沒有理由再留下來,而凡妮莎更有可能隨時改變心意,或者半路殺出程咬金來……

  阿摩司匆匆用完餐,向大家告別,離開了那棟房子。外面還在下雨,塞吉歐開車,他坐在前乘客座,卡洛跟凡妮莎坐在後座。

  他們先是針對派對客人聊了幾句,接著談話主題轉到文學和詩詞。這個女孩子的博學,讓阿摩司很意外……也許她沒有表面上那麼年輕……

  最後他們也聊到音樂,阿摩司按下他面前的一個按鈕,然後轉頭,笑著問凡妮莎:「妳認得這個聲音嗎?這個聲音的主人來自妳的家鄉。他是我的老師,要是小時候沒有聽過他的歌聲,也許我現在不會成為一名歌手,妳和我也不會相遇了!」她聽懂了,想到他們初見面的那一刻,她微笑了。這次她不會搞混了。

  此刻全車的人都靜靜地聽著那首歌。一如許多年前的情景,弗蘭科‧柯瑞里以精湛的技巧與感情唱出《安德烈‧謝尼耶》一劇中的〈Improvviso〉:「Colpito qui m’avete, ov’io geloso celo…」(妳觸動了我,我小心翼翼遮掩……),令人陶醉的歌聲盈滿阿摩司的心。

  那聲音,那音樂,讓阿摩司為之激動,或許也讓凡妮莎為之激動。讓阿摩司驚訝的是,凡妮莎開始隨著錄音輕輕唱了起來。阿摩司心想,所以她也知道那齣歌劇。她真的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子。他陷入沉思,好一會後,突然問道:「原諒我的好奇,請問妳幾歲?」她很直率地回答:「21歲。」「21歲啊……」阿摩司心想:「真的好年輕,太年輕了。她還不到我一半的年紀……比孩子大不了多少,即使她已經像女人一樣成熟。也許我太魯莽了。也許我不該邀請她……」然而,放馬後砲總是比較容易,這是大家都知道的道理。此時他們已經過了艾米利亞羅馬涅區,這一段高速公路繞著亞平寧山脈的托斯卡尼部分前行,車子少得很不尋常。柯瑞里的歌聲仍然陪伴著他們:「Come un bel dì di maggio, che con bacio di vento e carezza di raggio…」(就像和煦的五月天,微風輕吻,陽光輕擁……)阿摩司微笑了。也許,命運,這個偉大的生命司儀,也為他的計畫想到了這個唯美的細節。當時確實是五月,謝尼爾用自己的鮮血,把最後這幾句代表他短暫一生的詩句,寫在他的襯衫袖口上。聽著那幾句令人崇敬的歌詞,相反地,阿摩司感覺自己彷彿正經歷新人生的第一天,事實也的確相去不遠。他的靈魂經歷了這麼多苦難的試煉,此刻那幾句詩裡描述的痛苦,已經很神奇地被轉化成了喜悅。

  他們到家時,心裡充滿了對生命的熱情與渴望,消除了所有疲憊、困難與苦痛,讓他們對夢想、希望、靈感與激情有了新的衝動。這種衝動讓情侶有講不完的事,說不完的話,連本來只是為了填補尷尬的沉默而說的無聊小事,也說得津津有味。等他們終於累得睡著時,太陽已經高掛在天上,把背後美麗的阿普安山脈照耀得光輝燦爛。

  愛與喜悅往往並肩同行。那一次的交會,是靈魂的交會。從那一刻起,阿摩司和凡妮莎就再也沒分開過了。他們會一起走遍世界各地,一起面對各種困難;他們會一起討論、計畫、唱歌、玩耍,就像兩個才剛開始迎向人生的青少年。因為愛也能夠發揮這般神奇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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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波伽利-唱出生命的愛》

作者 :安德烈.波伽利(Andrea Bocelli)

譯者 :鄭淑芬

ISBN :978-986-8821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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