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27日波伽利台南藝術節演唱會同慶連載)

(「阿摩司」為波伽利之化名)

 

  我經常有一股無法控制的慾望,想要給音樂下一個新的定義,至少對這項高貴的藝術,有點不同的說法。因為它給了我無數歡樂的時光,也給了我不少痛苦焦慮的時光。

  晚上睡不著時,為了理清雜亂的思緒,我經常會陷入扭曲的反思中,這是好幾天工作過度的結果。我思索。我漫長而用力地思索,有時候唯一的結果,就是想到睡著,可是從哲學或藝術的角度來看,這些思索的時光從來沒有得到什麼有創意或者重要的成果。音樂,就算沒有我給它下的定義,在前人留下的思想文字中,就已經夠豐富了。於是,我用這本練習簿單薄的書頁當作出口,隨意傾吐天底下最瑣碎荒謬的念頭,一些早就被說過上千次的話。「對我來說,音樂是一種基本需求,就像愛一樣;最重要的是,它是我的命運,跟時間的流逝一樣無法抵擋。」

  我在一本阿摩司的簡短日記中找到這句話。這本日記裡有阿摩司從小偶爾寫就的小詩,還有一些隨手紀錄的奇思怪想,我在上面引用的那句話就是其一。我之所以引用這句話,是為了引出我接下來要跟各位說的事。但是話說回來,往往是這種在心煩意亂中、不由自主隨意寫下、一點也不重要的想法,最能展現一個人的個性,也最能透露出作者內心真正的想法。

  阿摩司的母親描述她如何發現兒子對音樂的喜愛,這段話觸動了親友們的靈感,各式各樣跟音樂有關的禮物如潮水般湧來。阿摩司收到許多可以產生簡單曲調的玩具、音樂盒,最後還有一台美妙的電唱機,連同他的第一張唱片。那是一張黑膠唱片,裡面的歌他還算喜歡,也足以引起他的好奇,但並沒有點燃他對音樂的熱情。

  有一天,阿摩司的一位叔公講了一個感人的故事,述說剛剛辭世的世界知名男高音吉利(Beniamino Gigli)的人生與歌唱生涯。聽完故事,阿摩司強烈表達他想聽到這位新偶像的唱片。聽了吉利的聲音,阿摩司太激動了,他的叔父還必須把故事加長,甚至最後還靠自己的想像力加油添醋一番,以滿足阿摩司興奮而孩子氣的想像力。接下來要好幾張這個無人能與之匹敵的男高音的唱片,才能緩和他的好奇心。之後,他又要求聽其他聲樂英雄的故事。

  阿摩司堅持,他的新歡永遠都是最棒的;他就像大多數孩子一樣,熱情往往是被最新發現的偶像點燃的。

  於是,史帝法諾(Giuseppe Di Stefano)、摩納哥(Mario Del Monaco)、裴悌勒(Aureliano Pertile)、塔格里亞維尼(Ferruccio Tagliavini)這些男高音的唱片,就這樣開始出現在波伽利家。後來,阿摩司的叔父又跟他提到卡魯索(Caruso)。叔父以一貫的流利口才與熱情向姪子保證,卡魯索絕對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歌唱家——他的聲音最有力,嗓音最清晰也拉得最長——也是歌劇愛好者最尊崇的一位。於是,沒多久阿摩司就拿到了卡魯索的第一張唱片,也經歷了第一次的失望。這個對錄音技術發展一無所知的小男孩,發現那個聲音聽起來彷彿來自罐子底部,他一點也不喜歡那種經過當時粗糙的錄音設備大幅度調整過的音色。在他看來,卡魯索的聲音完全無法跟摩納哥高貴跋扈的嗓音相提並論,也比不上吉利甜美熱情、讓他大為佩服的的聲音。

  年輕的阿摩司終將會改變他對偉大的卡魯索的看法,但那是在多年以後,經歷過這本書裡許多特別事件之後的事了。

  一天早晨,阿摩司一個人在天井裡,在車庫門和通往馬路的大門間走來走去,沉浸在思緒中,偶爾哼幾句他所知道的詠歎調。突然,他停下腳步,不會錯的,他聽到的絕對是「塔塔」(這是他對歐里亞娜的暱稱;歐里亞娜是他們家的幫傭,他出生時她就在場,他很黏她)的腳步聲。

  歐里亞娜正從外面買東西回來。她打開大門,看到阿摩司向她走來,立刻露出慈愛的笑容,跟他說她有個很重要的東西要念給他聽。她剛剛幫阿摩司的父親買了一份報紙,她在上面看到一篇阿摩司會有興趣的報導。她把買來的東西拿進屋裡去放,又立刻拿著翻開的報紙走出來。

  「你聽仔細了。」說完,她就開始念報紙上的標題,每一個音節都念得清清楚楚:「弗蘭科‧柯瑞里技驚米蘭斯卡拉大劇院。」

當時阿摩司才八歲,他知道米蘭的斯卡拉大劇院,可是沒有人跟他提過這個傑出的歌唱家,連他叔父也沒說過。他追著她問:「塔塔,誰是柯瑞里?」歐里亞娜開始讀報導內容,主要是描述《清教徒》(Gli Ugonotti) 首演之夜,這位著名的男高音以傑出的表現技驚四座,展現強而有力的嗓音——是真正的「bronzo」——層次分明的和聲,最重要的是,以絕妙的高音讓全場觀眾如癡如醉。記者形容整個劇院爆出如雷的掌聲,其間混合著幾乎歇斯底里的吼叫與不斷希望安可的要求。

  歐里亞娜念完報導,手裡拿著報紙,靜靜地站了好一會。在阿摩司看來,她彷彿沉浸在自己的祕密思緒裡,不過這時他看到她合上報紙,朝他這裡靠過來。他聽到她的呢喃:「而且他真的好帥哦!」接著又加了一句:「你一定要叫他們幫你找一張他的唱片來,我也好想聽到他的聲音……」

  於是幾天後,第一張柯瑞里的唱片出現在阿摩司家裡。是歐里亞娜親自去找來給他的,而且,還展現了不尋常的興趣,急著想知道阿摩司的意見。

  阿摩司立刻跑到老舊的唱機前,打開電源,讓唱盤開始轉動,然後把帶著唱針的旋臂移到外圍,再小心翼翼地將唱針放在剛剛拿到的四十五轉唱片上;先是管弦樂團的序曲,帶出Umberto Giordano所寫的《安德烈‧謝尼耶》(Andrea Chénier)中的宣敘調 〈Improvviso〉 ,終於,一個代表謝尼爾的聲音插入空檔,以清唱的方式傳送給聽眾。〈Colpito qui m’avete〉(妳觸動了我)的歌詞以一種跟其他人完全不一樣的聲音,傳入阿摩司的耳裡。那是一種極為洪亮的聲音,充滿感情,又蘊含了難以言喻的痛苦,直接撼動人心。那歌聲飽滿、奔放、自然,有時甜美,有時狂暴,但一律充滿威嚴、掌控全場。〈Improvviso〉是首很美的曲子,可是演唱者要能真正認同謝尼耶這樣的角色,才能唱出這位詩人的生命故事在紛擾不安的法國大革命時期所展現的戲劇性。唱腔必須優雅,但同時又必須果決、具有說服力。

  詩人謝尼爾以大愛的角度來看待愛情,而柯瑞里在那張唱片裡,似乎把愛的主題,應用到他擅長的技藝上,也就是歌唱藝術;那是一種能夠令人神魂顛倒的藝術,甚至能感動已經因現實人生折磨而變得冷硬的靈魂。

  歐里亞娜和阿摩司聽得幾乎入神了。他們被一種全新的情緒折服,小男孩看到他的保母閉上眼睛,聽男高音以最溫柔的嗓音唱出以下詩句:「Oh, giovinetta bella d'un poeta, non disprezzate il detto, udite, non conoscete amor? Amor!」(啊,美麗的少女!/詩人的話不妨一聽/妳還不瞭解愛嗎?/愛啊!)最後一個字是炙熱的吶喊,是聲嘶力竭的呼籲,是力與美的結合,讓他們屏氣凝神,讚嘆不已。

  一直到今天,阿摩司還喜歡描述那一刻。那一刻對他來說是如此重要,他總是說得激昂,讓人毫不懷疑他的誠摯。他也一直沒有忘記歐里亞娜的激動。或許,藉由傾聽那個聲音,她收到了夢與希望的禮物;她找到了一種動力,一種新的能量,讓生命中的一切都變得更輕鬆容易。讓她卑微生命裡的一切,變得更容易忍受。她的生命或許曾經充滿夢想,但一直沒什麼刺激。也許在那一刻,歐里亞娜感覺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因為居然有一種聲音,能展現如此的奇蹟,也許她在聽到「del mondo, anima e vita è l'Amore」(愛是世界的生命與靈魂)這句歌詞時,她的靈魂得到了滋養,也因此豐富高貴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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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波伽利-唱出生命的愛》

作者 :安德烈.波伽利(Andrea Bocelli)

譯者 :鄭淑芬

ISBN :978-986-8821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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